原住民之做為原住民,是以有原住民身分登錄的法律依據。法律規定須要清楚而直斷。直斷,可以說是果斷,當然也可以說是武斷。遠看明快,近看必有諸多不近情理的評論。遠看民族不同,所以身分登錄加以保護,極為合理。近看很多原住民的表兄弟姊妹就沒有原住民身分,親屬相近,卻民族相遠。換另一個角度近看,同樣住在同一個部落或一個都市,讀同一個學校,很多原住民學生與其程度相當的平地人同學,因為能不能加分而造成考到好壞有相當差距的大學。生活相近,卻民族相遠。
原住民社會認知的邊界
原住民之做為原住民,是以有原住民身分登錄的法律依據。法律制定係以社會認知為其基礎。社會認知,是認為原住民必有其異於我的邊界。邊界,在血緣?在地緣?都不是,乃是在語緣(語言)。
誰領悟到這一點?有民族(ethnic)機構的原民會與客委會都體認到這一點,投注大量的經費去振興自己的語言。沒有民族機構「台語會」的台語人(咱人lán-lâng )在無奈之中仍然不間斷呼籲請願。不管「有沒有」,在相同的保護自己語言的共識之下,合力將「母語」推進學校,成為正式課程(2001),儘管一週只有一節。又合力催生去「有」一個「國家語言發展法」(2018年12月)。
原民會更積極,早在「國家語言發展法」之前,就已經立法成功「原住民族語言發展法」(2017年5月)。不僅如此,就是語言認證,也是原民會起步最早,早到2001已經舉行第1屆認證。相對的客語是2005年,台語是2009年。
在這一波搶救維護語言的風潮裡,要求原住民公務員考試必須加考民族語言的聲音,當然熱烈,在會議的場合此起彼落,在原住民élite(立法委員、教授、政府官員)酒酣耳熱得此杯起彼杯落的場合也一樣此起彼落。公私場合多方呼籲,其間族語課本已經編到第11階,族語教師的鐘點費與專職化已經吵到頗見績效,然後二十年過去,始終有聲無影。
族語考試案例分享與省思
族語考試,分四級:初級、中級、中高級、高級。四級間的級距,初級與中級近,中高級與高級近,但中級與中高級之間的級距有相當的大。如何感性去了解這些級別?初級是給小學生考的,重點在單詞。中級有句子,大約是成人考的。用考試委員伊萬.納威多年來在政大民族學系開設課程賽德克語的經驗來說,一年兩個學期的課程,一週二節,亦即72小時的上課時數。學生大部分是平地人,就是少部分原住民學生,也很少本族。這些外族原住民學生,如果本身族語能力強,可以因為單詞相近或句型相近而有學習優勢,否則全班學生的學習條件都相同。這些條件就是:對賽德克族無認識、對賽德克語從零開始,除去教室就完全沒有賽德克語環境。這些學生經過72小時認真的學習後,可以考到中級,中榜案例每年有,可以參閱「原教界」報導。政大原民中心(ALCD)有一名平地人助理,在進中心之前,用去250小時在不同語言班學排灣語(東排灣語別),目標是中高級(會話與論述寫作的比重高),最後功敗垂成,不過順勢帶回中級。政大原民中心負責編輯族語課本,編輯助理每天整理書稿,整理出心得來,兩人去考到認證初級(2021),包括阿美語(海岸語別)、賽德克語(德固達雅語別),更有一位資深助理更因語言敏感力強,以滿分考過泰雅語(賽考利克語別)中級認證(2021)。
還有一位資深助理表示,她的撒奇萊雅語中級認證(2020)是以一個星期時間讀出來的。一個星期是有意識準備的時間,其實她負責族語維基百科上線推動工作,對表現良好的撒奇萊雅語寫作團隊互動尤深,可是口說交談用華語,至於撒奇萊雅語只是維基詞條的文字而已。她又以泰雅語(賽考利克語別)現代詩試探族語文學獎名列該語第一(2021,但後來自動棄權),審查採稿件匿名方式進行,我們一直追問審查委員,何以這一篇可以脫穎而出擊敗其他競爭者?審查委員不憚其煩耐心解釋。我們因此領悟到:現代詩創作的訣竅,在一般性的文學素養(知道表達技巧、掌握旋律),以及善用辭典選擇用詞。同樣的文學獎,我們也看到另外一個語言組也出現相同情況:兩個人同時參加現代詩與散文組,語言能力強者,在現代詩敗績,在散文組勝出。因為散文寫作相對不易取巧,必需具有實際的語言能力。
我們也都學過多年正規長時間的英語,對「讀.寫.聽.說」有不同程度的能力。我們從英語吸收知識擴大視野,獲益良多。雖然如此,英語終究不是我們的生活語言,我們不可能是英語的傳承者,必須體會到,只能是掠奪者或受益者。從英語轉到族語。族語中級認證以上者才有可能說,能說者還得配上「語言友善環境」,才有可能將語言提升到生活語言,才能更進一步有「語言傳承」的可能性。對原住民族語言而言,自然學得的人,老邁凋零,語言教育學得的人,例如參加公務員國家考試的青壯年呢?
國考應考資格增加取得族語初級以上認證門檻
今年國考的資格,只因增加族語初級認定及格的條件,報考人數從歷年的二千人驟減一半只剩一千人。這是一件令人震驚的消息。對於族語不善掌握者,會問「大家都已經說國語了,為什麼還要我們考族語?」、「上班地點又不是在本族部落,族語無用武之地」。對於族語流利者,當然認為族語認證資格做為報考條件的必要性,至於報考者是誰,是否把別人與親人放在相同的標準,這一點必須要審慎拿捏。至於路人(第三者)的我們,沒有實際生活經驗、沒有利益關係、只有憑空而抽象理念的我們,在考與不考之間,自有其空疏的兩極論點。
回到本文的論點,大社會的普遍認知,是「原住民的話,跟我們不一樣」。可以說,在大量通婚與移居都市的趨勢下,「語言不同」正可以維繫民族邊界。丟掉語言,便是泯除邊界。邊界消失,還有什麼理由可以解釋原民的特殊性,然後用來做為支撐原民特考繼續存在的理由?
震驚之後,應該去探究族語的現況、族語者的現況、族人好惡族語的現況,然後冷靜思考如何去推動,或者推不動。